永远无关逆袭的屌丝悲伤

一步一个脚印从农村走出来，走得深走得沉走得悲伤。每一步都比别人更努力更艰辛，没有怨言不敢悲观。可是任凭怎么努力怎么自嘲，生活总是在貌似转机时转折，这一转折是命运的再次摧残和凌辱，活着是那么艰难，哪怕是质量低下的活着，这个世道都不允许。方方的《涂自强的个人悲伤》（《十月》2013年第2期），是一个永远无关逆袭的屌丝的深沉悲伤。
比他人增加千万倍努力的涂自强虽然比他人活得艰辛，但从来没有因此而失落而沮丧，相反，他一直认可自我的生存模式，人是不可比的，生来就不一样，富的人是富二代，穷的人是穷二代，“走的是不同的人生”“这就是我的个人悲伤”，但他也仅仅只是认为是个人的悲伤，偶尔小小的悲伤那么一下下，立马就投入到他的工作中，以比常人百倍千倍万倍的付出去获得自己想得的回报。他去学校食堂帮忙，换几块钱，换一顿饱饱的饭，一开始这就满足了，因为他从来没有吃饱过饭；住上学校的宿舍，尽管简陋得不行，但他很满足了，因为在上大学前，他的宿舍与家里都是冷风直灌手上冻疮；去做兼职家教，尽管钱不多，一个月多出几百块，但他很满足了，因为以前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。春节不回家去饭店洗碗端盘，一下子多出上千块，他很满足了，尽管前面的老板跑路少了五六千，但手上突然就多了一二千，比起没兼职的比起春节里回家的比起春节里没干活的，他净挣了一二千，他很满足了。
可是，上天不允许他满足！每次在貌似转机时，生活突然就转折了，这个转折不是趋好，而是趋害。赵同学李同学的厚爱，得以让他帮同学洗衣服，帮同学劳作，以之换一个二手电脑二手手机，食堂的师傅关爱，让他能吃饱饭，然后，家教得到一分微薄的收入，在失去哥哥姐姐后，这一切，慢慢让他感觉人生开始有了阳光，开始晴朗，于是，涂自强总算学会了一丁点儿的嬉笑颜开，可是这时，突然间，父亲就亡故了。
为什么，一切的拼博不就是为了家人么？父亲突然就去了，见面时盖上了灰布。
再回头，家教刷碗洗盘，手上似乎有点钱了，面对着诸多富二代的同学可以公务员，可以出国，涂自强别无他路，只有考研。一可以比条件好的同学再学一些知识，以换更合适的饭碗；二不用让家人烦心；三可以自筹开支。可是，一切准备妥当，甚至老师也暗暗为他加油并为之欣赏他时，在这个不想回家过春节的考研当儿，老家的房子突然塌了，母亲被埋在里面。
这一切，又是一个转折，向下的转折。
拼搏为了什么，为了家人更好的生活，不是么？
好，涂自强带着母亲出发，从大山里走到武汉大城市，陪晕车的母亲徒步而行。
那么快，母亲习惯了城里的生活，多好！可是，又是那么快，母亲厌倦了城里的生活。
凭涂自强的能力还无法养活两个人，然后为母亲谋工作，当然最重要是希望母亲不要太孤单。可是，这个大山里出来的可亲可爱的母亲，她言语不通，啥事都干不了，她不懂得服务行业需要谦卑，有时需要卑微到尘埃里，她一天又一天地打破碗，与客人吵架，她觉得城市人根本不尊重她，涂自强安慰她，是，是城里人不好，可是，真是这样么？
终于，母亲找到了一份代替性的环卫工作，做得挺好，有一定的收入。生活再次洒满阳光，生活似乎终于阳光普照了。涂自强为了让自己更多一份收入，选择了出差。他觉得自己总要在这里落足，有一天总要在武汉买房生活，那么，拼博吧，为了母亲，为了自己，为了两个人的生活，不求大富大贵，但求有一屋一瓦买上个心安。
可是出差的第一天，母亲居然不见了。
母亲中了掉钱包的骗术，兜里的三百块一下子没了，这可以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了。这个不识字不通语言的母亲一下子失踪了，无踪无影。涂自强为了母亲，连工作也丢了，那么彻底，是啊，我就这么一个母亲，母亲都没有了，我工作还有什么意义。
终于找到了母亲，在莲溪寺里找到了母亲。这个迷路的老人被寺里的老尼救了。谢天谢地！
之后，母亲忙时环卫，闲时莲溪寺帮忙。信佛的母亲一下子找到了她人生的归宿，一下子，天地宽了，什么都好了。
可是，这个时候，涂自强却被查出了肺癌晚期，是的，没有几天了，确切地说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几个月了。人生啊，怎么就这么灰暗，暗无天日啊。
怎么办？母亲怎么办？
让母亲突然回家住不行，老家的房子还塌着。怎么办，最后只有让老尼收留母亲，然后自己跟母亲说自己要出国了，对，出国了！
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无处不在，母亲已经送了三个人了，哥哥姐姐，还有父亲，眼下就要送自己了，怎么可以让母亲送自己！一个人可以接着一个哭着啼着的孩子到来，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哭着啼着送自己的孩子过去。
安排好母亲，涂自强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山村走。“这个人，这个叫涂自强的人，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个世界的视线。此后，再也没有人见到涂自强，他的消失甚至也没被人注意到。这样的一个人该有多么的孤单。他生活的这个世道，根本不知道他的在与不在……”这是这个社会真正陷于底层的屌丝，他付出的那么多，却永远无法得到，他再怎么努力，收获总是与他擦肩而过。这不是一个适合屌丝生活的年代，这是一个拼爹的年代，这是一个拼妈的年代，这是一个屌丝逆袭要花千万倍代价的年代。
《涂自强的个人悲伤》充溢着人生的无力感和挫败感，我可以乐观，我可以前行，但幸福永远拒我于门外。作者方方的功力在于，涂自强的所有悲伤都是在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上，不比一般作家的矫揉造作，方方所营造的细节让人触摸到的真实是如此的疼痛和不堪。在这些疼痛里，我看见曾经的自己。小说的张力还在于，让作为读者的我不敢往下想更多可能性的细节，细节有多丰富，现实就有多疼痛，就如作者所说，这当然不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，这是一个时代的悲伤。涂自强只是千千万万屌丝中的一个，底层中的底层，落魄中的落魄，最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，他一直那么努力，那么努力，那么努力，可是一切努力终究很简单地就沦为了泡影。现在，很多人以屌丝自居，以屌丝自嘲，可是，我们的涂自强，他还不存在屌丝般的自嘲，他的自嘲在生存的悲哀深处，他还在自我乐观着，甚至他还来不及自嘲，他就结束了。
我想，这是这个缺乏公平公正公开的时代里，一个永远无关逆袭的屌丝的悲伤。作者：周如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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